她，是个荒诞世界的传奇女子。

一辈子，她经历了两次“逃离”：

第一次，是她年轻时，和心上人一起摆脱众多看守的军卒，逃离隋朝末年的洛阳。

但她迎来的，却是一个“无智，无性，无趣”的新皇朝，一个无比乏味的长安城，和一个从边缘知识分子到昏庸官僚的丈夫——李卫公。

于是，她渴望第二次逃离，离开这个绝望的人间。

但她失败了，被亲生女儿卖到了八大胡同，而且喉咙坏掉，再也说不出什么。

这个曾经热烈地爱过一场，却以“黑色幽默”结局告终的女人，名叫红拂，是王小波《青铜时代》中，《红拂夜奔》的女主角。

01

“陈年老屎”中的爱情

“李靖、红拂、虬髯公世称风尘三侠，隋朝末年，他们三人都在洛阳城里住过。大隋朝的人说，洛阳城是古往今来最伟大的城市。”

“洛阳城是泥土筑成的，泥土里掺杂着小孩的粪便——这些孩子除了豆面，什么都不吃，除了拉屎什么也不干。据说城墙万年之后也不会倒，这就是陈年老屎的作用。”

——这是红拂夜奔的开头，一个堪比达利画作的魔幻现实，也是红拂和李靖，自幼生长，和年轻时偶然邂逅的地方。

李靖是个破落户子弟，头脑出众，爱好数学，独自证明了费尔马大定理——即使放在王小波写《红拂夜奔》的1995年前后，也是最尖端的数学家，

他渴望凭此一技之长，在大隋朝的工部，谋个工程测算人员的差使。

但是，工部测算人员的考试，除了考数学——掰手指头算加减法之类，还要考阴阳八卦、星象占卜。

就像当今某国，数理化专业的硕博，也要考政治。

李靖是科学家，对周易的唯一判断就是“巫术，蒙人的”。

他不敢在大隋考卷上这样写，便按照当时的“政治正确”，每道题的答案，都写“隋炀帝万岁爷，能活一万岁”。

主考官看了李靖的周易试卷，不敢说不对，否则等于否认“皇帝万岁”：

这是大不敬罪，全家十族都要依法先凌迟再喂狗。在隋炀大帝的伟大领导下，向来执法必严、违法必究。

但这李靖并摆着是刁民。

于是主考官每次都给他的周易之类打满分，却给他的数学打零分。

李靖把1+1算成2，本以为天经地义，结果却被一次次判错，这令他怎么也想不通。

李靖进不去体制，只好以敲诈勒索为生，成为洛阳城臭名昭著的流氓。

但他依然不甘寂寞，把自己证明出来的费尔马定理，印了若干份，寄给工部衙门官吏。结果莫名其妙惹出麻烦，被监视居住。

恰在此时，李靖认识了杨素太尉府衙的两个高手——女剑客红拂，和男剑客虬髯客。

这两个高手，是杨素派去干掉李靖的。但阴差阳错，红拂对李靖一见钟情。

在杨素的府衙，红拂见到的每个人，都像一台规规矩矩的机器。

而李靖虽然是个流氓，但才华横溢，一肚子坏水，日子虽然清苦但也有声有色。

在李靖的影响下，红拂越发对陈年老屎的洛阳城，感到无法忍受。

与此同时，李靖也被盯得更紧。

于是，她和李靖商量：我们逃走吧！

02

“娜拉出走之后”

红拂和李靖，在一个夜晚，制造了一起“自家房屋倒塌”的事故，然后溜到李二娘家的菜园子，钻进菜窖。

对李靖盯梢的隋朝衙役，对其“活不见人，死不见尸”，急成热锅蚂蚁。

而李靖，却在菜窖里画了不少堪称杰作的春宫图——但这些画作没有流传下来，因为通不过后世的审查标准。

对红拂而言，和李靖一起躲在菜窖的那些天，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。

她亲眼见证了什么叫智慧：搞各种发明和创作，还到处挖沟，寻找逃走的路线……

误打误撞，从菜窖挖沟挖到了护城河边，于是，红拂和李靖，轻而易举地离开了。

随后，李靖加入了反隋的起义军，成为大唐开国将领。

李靖是个聪明人，加入义军后，凭着自己的数学能力，和灵巧的创造力，发明了一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。

那个“武器”，其实是个开根号的手摇计算器。唐王李世民看到了，下旨对李靖的计算器加以改进：

用几层楼高的钢筋和巨木制作，又几百名壮丁或者几十头毛驴，用拉磨的绞盘驱动。

如果对3开根号，转一圈，发射出1根钢条；转第二圈，发射出7根，转三圈，发射出2根：根号三等于1.732……

由于很多自然数的平方根都是无理数，每转一圈，敌军也无法预测会发射出多少“钢弹”，于是对此无从防范。

死于根号2、根号3或者根号5之下的敌军，不计其数。

李靖的计算机得以推广，他成为唐军的军神。

红拂骂李靖：你真是造了大孽，如今，街头巷尾都把数学和计算器等，作为虐待狂和杀人狂的代名词！

隋朝很快垮了，大唐取得代之，李世民皇帝册封李靖为卫公，但同时，也对他格外防范。

大唐定都长安，长安的规划，李卫公是皇帝钦点的设计师。

李卫公先后结合自然自然，设计了水利长安，和风力长安，按照这些方案，长安城将充满生机。

但皇上否决了这些方案，他要的，是严格的等级制度，和一群顺民。

李靖的最后一版方案，终于被皇上采纳——长安城修建在黄土高原，处处土得掉渣；

而且，每个人能吃什么、能穿什么，都根据职位决定，尊卑分明，不容混淆。

年轻时的李靖，总想证明自己是个聪明人，被大隋朝的工部衙门录用，那时的他，在古灵精怪的科研领域充满创造力，而且对红拂的爱也格外热烈。

但如今，成为大唐卫公的李靖，未老先衰，竭力装作一个笨蛋，以求苟活。

红拂已是一品夫人，但除了穿金戴银（其他更舒适的衣服不许穿，因为不符合一品夫人的配置），没有任何自由。

红拂会武术，年过半百但身材依然很好，然而，平时穿衣，也必须穿着加肥加厚的长袍马褂。

——这是大唐一品夫人的标配，因为其他的一品夫人，普遍大腹便便，而且腰腿怕着凉。

而这种既保暖又能掩盖身材缺陷的制服，是李靖设计的。

李靖下班回家，红拂大骂：你这老鳖头子，真是作茧自缚！

她的身心比昔日在菜窖里，更加不自由。

她的夜奔，就像离家出走的娜拉——但出走之后，却陷入了更大的困境。

03

连死亡，都成了奢侈品

大唐步入盛世，李卫公便不明不白地死掉了——临死前，他正在编写大唐王朝的科举教材：

第一课，皇上万岁；第二课，王爷千岁；第三课……

卫公府衙哀荣备至，皇上御赐祭品，并对红拂表示慰问。

但此时，红拂对这个“无智无性无趣”的世界，彻底绝望了，决定自杀。

但是，身为一品夫人的红拂，时时刻刻都被丫鬟婆子伺候着——或曰监控着。想跳井或者吃耗子药，根本不可能。

超过二品的官员极其家属，一言一行都被“御赐”的丫鬟们，随时记录在案，定期上报皇帝批阅。

所以在位23年后，皇帝李世民也因此累死了，享年50岁（599-629），这是后话。

渴望“逃离人间”的红拂，只好向朝廷申请殉节。

经过各部门的漫长审批，红拂的殉节申请终于得到批准。

大唐礼部表示：

红拂志愿为夫殉节，节烈可嘉，本月全国各种自杀指标，如跳井、服毒等，均已超额，唯有上吊，尚有余额，特赐三尺白绫一条，由内务府魏婆婆监督执行。

奉旨上吊殉节前，红拂按照一品烈妇的有关规定，被灌肠，被各种折腾，被魏老婆子敲诈一番。

她不耐烦地套上绞索，蹬掉椅子，期待着死亡，暗想：

老娘终于和你们这些烂人，永远告别了，从此眼不见心不烦！

然而，在她昏过去还没死时，魏婆婆串通红拂的女儿，偷偷把红拂放下来，对外编造了一个“一品夫人羽化成仙”的谎言。

随后上表奏报皇帝，说这是祥瑞，意味着大唐万年兴盛，皇帝龙颜大悦，赏赐魏婆婆百两纹银。

但其实，红拂被卖到了窑子。由于上吊毁了嗓子，她再也说不出话，但风韵犹存，依然足以成为名列前茅的花魁。

——就算想死，都不容易！而在层层监控的八大胡同，红拂更无处可逃了……

红拂的故事至此结束，小说里，和红拂处于平行世界的王二，人到中年，在无聊的单位谋生，也同样无处可逃：“一切都无可阻挡地走向庸俗。”